田瑞:瓷語
景德鎮(zhèn)的晨霧里,老窯廠的煙囪吐著青白的煙。我推開那扇斑駁的木門,陳年的陶土氣息撲面而來。陽光透過天窗斜斜地落在工作臺上,照亮了角落里堆積的素坯,它們沉默如一群等待被點化的修行者。
李師傅的手像枯枝般嶙峋,卻在觸碰陶泥時煥發(fā)出驚人的活力。他揉泥的動作帶著某種古老的韻律,仿佛在進(jìn)行一場延續(xù)了千年的儀式。"瓷土是有記憶的,"他忽然開口,聲音像砂紙摩擦粗陶般沙啞,"它記得每一個觸碰過它的手掌。"
轉(zhuǎn)盤開始旋轉(zhuǎn),混沌的土塊在他指間漸漸顯露出優(yōu)雅的曲線。我注意到他右手小指缺了半截,"二十歲那年燒窯時傷的,"他察覺到我的目光,"那窯青花,到底沒成。"說這話時,他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痛楚,手上的動作卻未停歇。
午后,我坐在堆滿碎瓷片的院子里。陽光穿過梧桐葉的間隙,在青白瓷片上投下?lián)u曳的光斑。這些被淘汰的器物在陽光下依然美麗,裂紋里藏著獨特的故事。角落里,一只缺口的青花碗盛著清水,水面浮著幾片落葉,倒映著破碎的天空。
黃昏時分,新出窯的瓷器被小心地捧出來。李師傅用布滿老繭的手指輕叩碗壁,清脆的聲響在暮色中蕩開。他突然遞給我一只冰裂紋茶杯,"裂紋是瓷器呼吸的痕跡,"他說,"就像人臉上的皺紋。"杯底的落款墨色尚新,卻仿佛已經(jīng)經(jīng)歷了百年風(fēng)霜。
離開時,晚霞將窯廠染成橘紅色。院墻外,幾個孩童正在碎瓷堆里尋找漂亮的瓷片并玩抓石子游戲。那些被匠人舍棄的碎片,在孩子們手中重獲新生,繼續(xù)訴說著泥土與火焰的故事。(田瑞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