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新月:初夏
初夏的光景,最是叫人捉摸不定。
先是那陽光,分明已經(jīng)脫去了春日的怯懦,卻又未及盛夏的毒辣。它從梧桐葉的縫隙間漏下來,在地上印出些明亮的光斑,風一吹,便搖晃起來,像許多小小的銅錢。行人走過,踩碎一地光亮,竟也不覺得可惜。
街邊的槐樹開花了。那花極小,白中透綠,成串地垂下來,遠看像樹梢結了一層薄霜?;ㄏ銋s是濃烈的,甜得發(fā)膩,在空氣中流淌,與汽車尾氣混在一處,釀成一種奇怪的味道。小販推著冰棍車經(jīng)過,鈴聲叮當,與花香糾纏不清。
菜市場里,春筍已經(jīng)過季,取而代之的是嫩綠的毛豆和紫得發(fā)亮的茄子。魚攤上的鯽魚格外肥美,在塑料盆里游動,偶爾甩尾,濺起水花。賣豆腐的老王脫了棉襖,只穿一件洗得發(fā)黃的白背心,露出黝黑的臂膀,上面還沾著幾點豆渣。
巷子口的老人們也搬出了藤椅,三三兩兩地坐著。他們的話題從"倒春寒"轉到了"入伏",仿佛夏天是一列火車,而他們正掐算著到站的時間。穿堂風偶爾經(jīng)過,掀起老人稀疏的白發(fā),又去搖動晾衣繩上的襯衫。
小學校的操場上,孩子們已經(jīng)換上了短袖校服。女生們的辮子上扎著彩色橡皮筋,男生們的膝蓋總帶著擦傷的痕跡。他們尖叫著追逐,汗水在額頭上閃著光,把初夏的空氣攪得更加燥熱。
只有那護城河邊的垂釣者最是沉得住氣。他們坐在小馬扎上,盯著水面浮標的一舉一動,對岸柳樹上蟬的初試啼聲充耳不聞。魚竿微微顫動時,他們也不著急收線,仿佛釣魚這件事,本就與得魚無關。
傍晚時分,雷雨常不期而至。雨點大而稀疏,砸在水泥地上,激起一陣塵土的氣息。行人紛紛躲避,唯有街角的流浪狗安然不動,任憑雨水打濕它臟亂的毛發(fā)。雨過天晴,西邊的天空便燒起一片晚霞,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。
這便是初夏了——一切都蓄勢待發(fā),卻又按兵不動;萬物都在生長,卻又不肯長得太快。它徘徊在春與夏的交界處,像個猶豫的旅人,既舍不得告別過去,又不敢大步邁向未來。(趙新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