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山腳下的古鎮(zhèn)，茶馬古道的青石板上還留著深淺不一的馬蹄印。我坐在四方街的老茶館里，木桌上的茶漬像一幅褪色的地圖。銅壺在炭火上咕嘟作響，水汽裹挾著普洱的陳香，在陽光里織成透明的紗。

　　街角轉出個牽馬的老者。那匹滇馬矮小精悍，鬃毛上還沾著晨霜。老人卸下茶包，動作利落得像年輕時那樣。茶館老板熟稔地遞上烤茶，老人接過，古銅色的臉上皺紋舒展。"四十年前，"他啜著茶說，"我在這條路上丟過半馱茶葉，卻撿了個媳婦。"

　　午后，我沿著古道往北走。斷垣殘壁間，荒廢的驛站石墻上還能辨認出"茶馬互市"的朱漆殘字。風掠過經幡，嘩啦啦地翻動著往事的書頁。遠處有馬幫的銅鈴聲傳來，卻只是旅游公司的表演隊伍。那些真正的馬幫老人，如今都坐在茶館里，用缺牙的嘴咀嚼回憶。

　　在古道最高處的埡口，我遇見個正在堆瑪尼堆的藏族姑娘。她手腕上的銀鐲叮當作響，像雪山融水的聲響。"阿爸說，"她指著云霧繚繞的山路，"以前馬幫經過這里，都要往經幡上系一綹馬鬃。"她遞給我一塊風化的茶磚，那是她在溪邊撿到的，"可能是百年前某個馬夫不小心落下的。"

　　日落時分，我回到古鎮(zhèn)。茶館里多了幾個外國背包客，正圍著老人聽他年輕時遭遇山匪的故事。老人說得興起，解開了褪色的藏袍，露出胸口一道猙獰的疤痕。夕陽透過雕花窗欞，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，仿佛與墻上老照片里的年輕馬幫重合在一起。

　　夜色漸濃時，星空下的古鎮(zhèn)安靜下來?？蜅５哪緲翘葜ㄑ阶黜?，像是回應著遠方雪山的低語。我枕著茶香入眠，夢見無數(shù)馱著茶包的馬匹，正沿著銀河走向雪山深處。(黃潔恒)